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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薄幸郎见金先负义 痴心妇临死尚思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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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东一句西一句,说是随着子金看亲;问道是甚么亲,又答不来;“就是从小儿定的亲”;问道公婆几时不在,又答不来。沈子金在外舱听着,生怕决撒,连忙进来作揖,替银瓶接话。

    待不多时,只见胡员外换了一套新衣,把脸上肥皂洗得光明不过。就迎入前舱,彼此又平拜行了酒礼。安座已毕,挂起那烧成羊角大红蜡烛,照得浪船上红纱亮??一片通红。子金怕船在关口上,不好顽耍,忙叫艄公将浪船放出,西岸柳荫之下系了缆。东方月出,子金才请马玉娇来入席。银瓶随后铺毡,让员外行礼。胡员外已是酥麻了半边,那里肯。只得二人平拜。

    已毕,俱安座入席,马玉娇在胡员外肩下挨坐,银瓶和子金相挨。樱桃斟酒,却是四个小金莲蓬钟儿————李师师箱中之物。

    胡喜见了,就知来路不明。把灯烛下细看银瓶,又比白日不同。

    看官听说:大凡世间尤物美人,俱是天上的花彩,生下来就如名花异卉,有一种宝光在上面绰约闪烁,忽然是红,又忽然是白的。他如不笑时还好,只一笑之间,非红非白,就如菩萨放光的一样,实实的认不真他。所以唐明皇沉香亭一枝牡丹,变成五色,青黄红紫,一时变化不定,谓之花妖,应在杨贵妃亡国身上。大凡尤物,不妖其身,定然妖人。这银瓶才色绝代,那有平平过到一世的理。胡员外一见银瓶,看了个饱,才知道世上的人不曾见女色,抖起他这垂钩下饵神奸计,打虎抛羊绝户心。有诗单说这美色不可轻见淫人,不但女色,就是古董佳画,多有取祸之处:

    物因奇怪皆成害,色有婵娟易作妖。

    不向人前争巧艳,免教他日恨馀桃。

    那时余酒添换将毕,明月初上,照得满船如水,扬州关上丝竹喧哗。那银瓶听得,明知不在行,把口掩着微笑。子金道:“我等吹吹笛,和他们船上比比。”

    那银瓶取出一只西洋老血兕————是皇上赐李师师的物,满满斟上,送与胡员外,他却取筝来安在小几上弹起。真是雁唳长空,龙吟秋水,惊得那些船上人都不弹唱了。员外饮毕,斟了一杯回敬。子金却取出一面镂金螺甸琵琶来,那是名门之物,又叫银瓶弹起。银瓶因没人合着,不去接。胡员外使个眼色,马玉娇知道了,早接过琵琶来,弹了一套清商,也是扬州有名的清弹。银瓶又要夺胜,早接过来,叫:“樱桃斟酒,劝大娘一杯。”

    弹了一套《汉宫秋》。

    员外说起江湖事:“艄公不可轻信。你小小年纪一对夫妻,又有这些行李,该到店里另写大些的船。万一这艄公不小心哄得你们睡了,撑到湖荡里,还不知是那里。。”

    说得沈子金害怕,胡员外道:“小弟有一只浪船,正要到镇江去,自家的艄公,叫他服事也便些。”

    到像骨肉关切的话。子金谢了又谢,许着明日移船。饮至三更,把船依旧回到关上泊了。如此你来我去,不止一日。

    那日,胡员外进城和商人见盐院,把那些小郎都跟去了。

    玉娇儿将船舱取开了两扇隔子,故意把手一招。子金积年子弟,勾搭熟了,逾窗而入,闭上舱门,忙把玉娇搂定求欢。那玉娇受了胡喜秘计,十分奉承,即说嫌胡员外粗魁:“一见你这样知趣,不得和你同生同死。”

    说到热处,两人干勾多时。果然玉娇风月狂淫,水气交凑,弄得子金快不可言:“就是银瓶虽美,年少不知滋味,但得咱两人长远相交,我情愿把银瓶嫁了。”

    玉娇道:“你若肯时,我管慢慢和胡员外说;你休改了口。”

    子金道:“我若假话,就吊在扬子江里!”

    说毕话,仍旧过船来,把??子闭了。银瓶那得知道。

    至晚胡员外回来,马玉娇如此说一遍,不胜之喜,另治了一席,请过沈子金来,道:“老弟,你我同盟生死的人,不该说假话。你这表子是那里拐来的?那有良家女子,这样一手丝弦?贤弟不知,这扬州官捕拿贼的公人极多,这两日来我这船上打探的好不紧急。一把套住你到官,就完不得事。如今这金兵大乱,东京来的人不许收留,好不严谨。”

    说得沈子金没有主意了,道:“随哥怎么样,小弟敢不从命!”

    胡喜道:“你实说,这女子是那里来的?我替你安排。”

    那子金只得略露出几分,说是东京娶来的表子,原不是良家。胡喜道:“既是表子,何妨明说,小弟这马玉娇,也不过是娶的门里人。我们风月中的浪子,不过是兴个新鲜,那个是三媒六证娶的老婆不成?”

    说到中间,叫马玉娇出来,和沈子金猜枚豁拳,故意顽成一块。子金还不敢放胆的。饮到乐处,马玉娇要请过银瓶来吃酒。

    请了二次,推说睡了。马玉娇道:“我该坐的?也去睡罢。”

    两句话激得沈子金跑过舱去,也不管他残妆半卸,一把扯住往大船上来。银瓶挣着不肯,险不吊下水去。

    这里重整杯盘,说破是表子了,行了一个令,大家讲就:谁输了,把表子送到谁怀里。胡喜故意先输了,马玉娇斟上满满一杯酒,倒在子金怀里,一递一口吃了。第二掷沈子金输了,该银瓶送酒,他却不肯去近前,只远远送了一杯,又回来坐在子金身边。马玉娇恼了,道:“沈叔叔全没男子气!难道人家的表子奉承了你,你家就是自家老婆?也要送过去!”

    激得沈子金把银瓶一把抱起,轻轻送入胡喜怀中。胡喜要他口口相送,银瓶羞惭满面,只不好哭起来。彼此大家混闹不题。

    那日玉娇和沈子金说:“我和你这等相厚,离不开了。夜里哄胡员外,说是你要嫁银瓶,他说情愿出一千两银子添财礼,他也依了。如今咱两个算计:你只去了一个银瓶,有我顶着他的窝儿,咱还白得了一千银子。有了咱两人,那里去不得?你要肯了,我好去哄胡员外。”

    这子金原是荡子,有甚正经?看着银瓶旧了,又要新鲜新鲜,就满口许了,道:“早说定了,一面兑银子,一面过船。自有个法儿教他。”

    不觉到了次日,胡喜请过子金来,道:“阚客换表子也是常事,老弟,你叫我添多少,明说了罢。”

    子金要一千两。马玉娇把脸扬着道:“要换就不消争多争少,俺们那个是牛是驴,少了那一件?忒看得人轻了!”

    说着哭去了。讲了一会,胡员外添上一千之数:“彼此不许带箱笼,明日只说移船,午后各人开船。”

    银瓶那里知道。

    饮到月下三更,胡员外取出二十锭元宝,放在一个箱里,抬过子金船上来,只说盛的家伙,要带往南京去。到了明日,有一只大浪船,另是一个艄公,来把船上箱笼物件俱撇下船去。

    可怜银瓶全不疑心,只道是换船,那知是换人。

    将船搬毕,先使樱桃过来看行李,子金到船上和银瓶说:“你过去谢谢他胡大娘,我们顽了这几日,亲姊热妹不过如此。

    他胡大爷又不在船,与他们说两句话,就走来接你。”

    那知道马玉娇先已上了浪船,妆是先看银瓶,他却使银瓶先看玉娇,两不照面。哄得上了浪船,丫头接进后舱。不见了玉娇,丫头道:“俺奶奶才去望大娘了,想就来的。”

    哄得银瓶坐等,全不见到,子金又不来接。早已割开皮肉消前债,又抱琵琶别过船。

    正是:

    花香曾借锦缠头,转眼花飞落已休。

    白璧掷来因贱售,黄金散尽为轻投。

    酒阑月落羞瑶瑟,水尽鱼空冷钓舟。

    自是情缘容易断,堪怜弃妇泣箜篌。

    却说银瓶在胡员外盐船上边等候许久,不见子金来接,好生疑惑。待不多时,只见胡员外进来,朝着银瓶作揖道:“我的冤家,你怎么也到我手里了!”

    才把沈子金受了一千银子,换了马玉娇儿,说了一遍。这银瓶才如冷水浇臂,毒火烧心,放声大哭,连骂负心贼不绝。这里胡员外忙排花烛,摆上家宴。

    那银瓶哭个不休,要跳江寻死,把胡员外慌了。那时金兵信急,两岸俱有巡兵,他怕银瓶喊叫,弄出事来,不敢留在盐船上,忙使一顶小轿,哭哭啼啼送在城内盐店去了。

    原来胡喜老婆极是妒的,他家妓妾常是打死,胡喜做不下主来。一向知道胡喜包占马玉娇,久在船里,今见轿子进来,只道是马玉娇,忙忙走出,拿一根铁火杖,一把采着头发好打。

    那银瓶正不知是那里的帐,一面啼哭,硼头撞额,浑身是血。

    打毕了,才知不是先包的,那老婆才住了手。可怜银瓶受屈不过,到了半夜,解了白绫脚带,自缢而亡。这才完了银纽丝有情直到了无情,财债直到了财荆不知这沈子金得了财又得了色,这一夜过了瓜州,船上开宴合欢,两情已熟,何等快乐。

    不知将来作何结果,有分教:

    鸳鸯阵中,倒凤颠鸾千种美;虎狼队里,人离财散一场空。

    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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